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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永不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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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梅】Back in Time (上)

“Back in time:时光倒流。”        

    

忘记是谁说过一句话,大意是:“磕同人,原因无非两种,一是太美好,二是意难平。” 内梅啊,曾是“太美好”,以致令我“意难平”。于是有了这一篇文。写了很久,仍显拙劣,斗胆以此献给我的足同初心内梅,献给我许许多多个不切实际的温柔幻想。        

    

预警:BUG众多,且个人主观感情浓重,不喜点x,谅解。

注:全文共计2w+,已完结。正文黑体部分为一人称心理活动。

  

下篇:此处

BGM:务必点击

 

    

Summary:内马尔发现时光开始倒流。而在那些回溯的时间里,他意识到他遗落了一些事。

         

1.

  

内马尔醒来的时候发现窗子紧闭着,因此空气中仍残留着昨夜的气味,战败的气味。他有些嫌恶地抽了抽鼻子,他从不惧怕失败,可他厌恶它。

          

他踩着一只拖鞋,转而单脚跳着去找另一只。他自以为昨日跑动的足够卖力,可现如今却并没有精疲力尽之感。大概是他从不懈怠训练的缘故,好的身体素质是他在面对那群悍卫时必不可少的武器。

 

内马尔趿拉着鞋,揉了揉后颈的纹身,四处瞧看着让助理拷贝的昨夜比赛视频放在哪了。原来他很少看这一类东西,因为他总觉得那只是主教练应该做的,他的注意力永远将集中在下一场比赛。

 

“那玩意儿晃得我眼疼——噢,实况除外。”内马尔曾经眨着绿眼睛,无不俏皮地说到。

 

而现在他总是抽着空档,强迫自己细致地看下一场,他得总结自己的失误,以及球队战术的缺陷——他今年26岁,来到这里已经一年多,上赛季的铩羽而归依旧历历在目,而他有些急迫,并且不愿意再等。

         

那些期待的声音,质疑的声音,未完的野心和曾经岔路上的不休止的思考,一齐在身体里喧嚣着,压迫着他的神经与心脏,他苦苦与之抗衡着。

            

内马尔心不在焉地在略嫌杂乱的房间里兜兜转转着,因此时不时会踩到摇摇欲坠的沙发毛毯,以及随意横躺在地上的游戏手柄;茶几上有两听啤酒,一罐打开了,另一罐咋没有。内马尔抬手将打开过的那罐扔进垃圾桶里。他没有往里套塑料袋,因此发出极为清脆的、金属与塑料碰撞时发出的声音。没喝完的褐黄色液体无声地倾泻出来,空气中散发着变质啤酒味。

         

录像没有放在什么显眼的位置。

        

见鬼。内马尔嘟囔着,转而将眼光投向那些僻居一隅的角落,紧接着他注意到斜角里小圆桌上躺着的相框,是曾经他悉心挑选过的式样,后面的撑架断了,仰着。他居高临下,一群身着红蓝条纹衫的男人映入视线,面目不能再熟悉了,不知道是谁的手亲昵地放在他的头上,而他张大着嘴,表情浮夸。

        

那真是一段快活的日子。

         

内马尔伸出手把它仔仔细细地倚在墙上,积落的灰尘融进掌纹里。他亲手终结了这快活。

         

           

一段熟悉的旋律突兀地盘旋在房间里。即便平日里最喜欢的歌,现在听起来也未免有些不识时务。

           

内马尔去抓扔在枕头边的手机,主教练的名字赫然映在手机屏上。内马尔挑了半边眉毛,按理那个人此时此刻应该没什么心情拨给自己。他懒洋洋的,声音翁翁地接通电话,而那边显然有些急不可耐地追问起他为什么迟到训练。

         

“呃,我以为比赛过后会有时间休整的,是新规定么?”内马尔怀疑自己是否在训话的时候错过了什么关键讯息。

                   

“是,比赛过后会有时间休整,那也是得是明晚的欧冠比赛过后。“电话那头的声音透着严厉。

            

挂断过电话,内马尔一头雾水。是他记错时间,还是教练记错时间?他下意识地往手机上飞快地扫过一秒,而下一秒,他的眼神再不能从那串诡异的数字抽身了。

            

“9月17日。”

            

不,显然看来,是上帝记错了时间。

              

         

内马尔搪塞过教练后,才被来自四面八方的眼神簇拥着挤上训练场。

  

今天的草坪软绵绵的,触感不大真切。此时渐悬中天的太阳光线变得颇有些强烈,他虚着眼,去打量被云丝儿缠绕的太阳,仿佛和昨天的太阳、前天的太阳,以及每一天的太阳都别无二致。

永远光艳的太阳。

  

他站在绿茵中,仰头凝视它。它亦从云的罅隙里附身下来,在他眼前翻叠着光影,虚实,交幻,穿缩,挤压,变形。

    

  

他的队友从后面拍他的肩膀,尽管他尝试过抱怨队友们不知轻重的手劲儿,而他们往往哄然大笑,伸出鼓胀着肌肉块的臂膊将他揽着,谑道:“我们可不相信你那么娇气。”

  

内马尔拟个眉毛弯弯,再不着痕迹地脱开身,轻捷巧妙。他在外围吁气。他心想那些过人的本事在场下也有一席用武之地。他皱了皱眉,指节骨在心口前的虚无空气里弯了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埋下颈,流串在明暗间的表情颇具讽刺意味。他突兀张扬地笑,再融进人群。

   

不该有的,莫名的排斥与抗拒,以及如释重负。

    

        

“哈,这是你新经营的慈善事业?”队友问道。

   

“什么?”内马尔垂下眼来,猛然觉得周遭一片暗沉,光线的强烈变化刺激着他的右眼皮突突地跳。

   

“那些愚蠢的记者和他们愚蠢的报纸。我敢打赌,你今天绝对拯救了不下五家的巴黎厕纸报的销量和他们未来五天的头版头条。”

   

“噢,这样。”内马尔关心着他的眼皮,心不在焉。

   

男人瘪了瘪嘴,他本以为这俏皮话或许能得到一句像往常一样妙趣横生的回应,可那人眉角不加修饰的寡淡让他扫了兴。他耸耸肩,“正经的,怎么回事。可别说你是睡过头的小学生。”他转而问。

    

内马尔竟然真的顿下脚步。他拧住眉,眼睫毛皱作一结儿,连同鼻梁上也亘起深壑,像极古雕塑里深刻严肃的思想者。

   

“时光倒流。”内马尔斟酌着措辞,“我说我遭遇了时光倒流,你相信么?”

   

“什么?”他仿佛没大听清,冲着内马尔笑了,“现在我相信你是睡过头的小学生了——并且还没睡醒的那种。”

   

内马尔不置可否地笑。他再默念了一遍,奇妙诡秘的音节一个一个地从喉咙里无声地滚出:

 

   

时光倒流。

  

  

太阳仍稳稳悬在头顶,在他眼前翻叠着光影,虚实,交幻,穿缩,挤压,变形。

      

  

不远处的队友排了歪歪扭扭的一列,跑跑跳跳,跃进他的视线,又跃出去。他深深呼吸一口,拳捏紧。晦暗不明的面庞再抬起来时又是满满的笑容了,谁也不知道那层笑壳子底下曾涌动过怎样的暗流。内马尔原地跳了几跳,小跑着混入训练的队伍。长时间未移动的腿部有些僵麻,他没有注意到这些。

   

说不定我的重新开局能改写那场比赛呢?

    

高兴点。内马尔听见自己对自己在说。他用力将嘴咧的再大了些。

    

   

第二天内马尔起得很早,不得不说昨日发生的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内马尔依旧仰在床上,枕着满是刺青的胳膊,张牙舞爪的花纹给他压变了形,皱巴巴地蜷在暗棕色的皮肤上。天花板白晃晃的。

   

他翻了个身,如果没记错,今天一大早就得乘机前往安菲尔德球场。内马尔不大容易地够住他扔在床头的手机,想知道更为确切些的消息,而骤然亮起的屏幕上老早有串诡秘平静的数字躺着了。

   

9月16日。

    

好的,现在,内马尔确信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巨变,在他身上。比如时空,比如宇宙,总之是些深奥难解的学术名词。凭他的认知,只能总结为那四个仿佛只在老套过时的科幻小说里出现过的字:时光倒流。并且一直倒流。

   

也不算太坏,内马尔反而冷静下来。他从来随遇而安,并且不缺乏想象力。是梦也好,不是也罢,回去捧个大力神杯也蛮不错。他想。

    

……

9月15日。

 

9月13日。

  

9月10日。

  

9月4日。

  

8月30日。

……

   

       

2.

  

醒来第一件事是什么呢?

   

睁眼。或许你这样诙谐地答到。

    

而对于内马尔来说,醒来的第一件事,是点开手机,核对今天的日期。他隐隐约约地摸索出一些规律,一是时光不仅一直往回流着,还毫无规律,二是上帝视角并未给他改写任何比赛与命运的可能,这未免使他当初天真的愿望破灭的彻底,并为之郁闷。

   

  

好啦——让我看看今天是哪天。

   

内马尔想着,抓了抓发尾,熟练地去抓他压在枕边的手机。8月27日,那上面写着。他的眉尾向内缩的紧些,兀自回忆着。8月27日……没有比赛,没有训练,这一天里又发生什么了呢?

    

他得解释说他的记忆力问题,同五十年后老内马尔先生需要面对的那种记忆力问题不能归为一类。年轻人总竭力地与飞逝的时间保持一致的步频,因此他从不喜欢追忆往昔,抛在身后的日子就这么抛去了,他负重太多,何苦再背上回忆的枷锁。

    

  

急促的手机铃已循环起第二遍,机体不满地在手掌里振动,好歹才将内马尔的注意力拖拽回来,他才点开,经纪人的叫声气势汹汹且急不可耐:“小祖宗,我记得我警告过你这是个重要的广告,也通知了你航班时间——你是把它们都丢在巴黎的哪个夜店里了吗?”

   

内马尔轻着力气捶了捶颈侧,现在他记起来了,8月27日,他参加商业活动,在巴塞罗那。

    

这个他终身铭记的地名再一次不轻不重地往他骨头上敲了一下。内马尔无意识地加重了力气,脖颈上即刻传来痛感,可他没有在意。

   

       

不得不说广告的拍摄过程缓慢而轻松,以至于他有大把的时间在巴塞罗那的毒辣太阳下晃悠。

   

内马尔把横在路中的石子儿当球踢,他先前也踢过喝空的铝皮易拉罐、色调强艳的橘子、刻意揉作一堆儿的皱纸团,得心应手,花里胡哨。这种不妨看作对神圣天赋的恣意玩弄的行为未免让人十足的不爽,所以,他的助理此时此刻忍不住抬脚将石子儿拨开,提议道:“你不打算去看看你的前队友吗?”这位身着套装的助理皮肤已被晒得微红,瞧上去滑稽又辛苦。

   

内马尔缓慢地将悬空的脚踩实,巴塞罗那街头的地砖样式和记忆中如出一辙,没有丝毫变化,即便已经整整一年了——他是该抱怨突然好起来的记忆力还是巴塞罗那的市区规划?

    

他的助理看到这位向来张扬的球星正定定地瞧着地面,发出闷闷的声音:“难道你希望看到明天的头版头条是《内马尔惨遭前队友围殴》吗?”

    

 而就在他要对这个冷笑话作出回应的时候,那位低头的人忽然向前急匆匆地走两步,又顿下步回头看过来,十足认真地问他:“不去了吗?甘伯体育城。”

   

“去,你乐意就好。”男人耸了耸肩,摸不着头脑。

    

古怪的对话以巴西人古怪的口哨声结束,他的棒球帽也以一种古怪的姿势斜扣在脑袋上。

       

   

他的老朋友们对他很热情,这一点在他的预料之中。和上一次一样,他和他们亲昵地打趣玩闹,将合影晒在ins上。有人说,打碎的镜子即便粘起来也看得见裂纹,可他和他们之间的那道裂纹仿佛消弭得一干二净,但谁都知道它无疑是存在的。永远存在。可他们谁都没提。

   

内马尔玩的极高兴,他甚至和皮克去打了扑克。皮克输的甚至比上回还要惨,一副眉毛苦兮兮地挂在高大的加泰人的脸上,内马尔不自在地觉得自己是作了弊,将下颚心虚地搁在皮克的耳畔,凑近说:“杰瑞,别这么苦大仇深的样子,不如待会我请你喝点什么。”

   

皮克瞥了瞥这个正因被动不公平竞技而饱受折磨的小伙子,气哼哼:“用从我那里赢来的钱——来请我,打的一手好算盘嘛。我可不吃你那套。不如换种方式吧——如果你回来,这事儿我们就私了。”皮克笑的不怀好意。

   

“那你可得好生祈祷一下,说不定我真的答应了。”内马尔竟颇有几分认真地答到。他想了想他目前的处境,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再度成为巴萨的一员。

   

这话来的猝不及防,有意谑他一谑的皮克反而滞住了。这位向来爱开玩笑的后卫僵硬地摸了摸喉结,咳了一声:“还是请我喝东西吧。”

    

 “别想赖掉。”皮克又笑起来,忙不迭地补充道。

  

内马尔没有再开口,只是小小地扬了扬嘴角——方才的小插曲被他的后卫朋友可谓是十分巧妙自然地揭过去了。

   

        

“我以为你赢那么多钱,至少会带我去个高档的地方。”皮克竭力向上伸着胳膊,以免手中的酒洒出一星半点。此刻他正费力地从拥挤喧闹的舞池中央挤出来,并远远地朝内马尔挤眉弄眼地招呼道,“真不厚道——瞒着我在这里躲清闲。”

   

内马尔侧坐在高脚凳上,一只腿在空中晃晃悠悠。他看着颇有几分狼狈的皮克,忍俊不禁:“抱歉,我以为你乐在其中。”

   

皮克在旁边坐下,无非是天南海北,而巴西人自始至终眉眼弯弯,谈笑风生。他今天一整天都开心地要命。谁知道呢。皮克居高临下地、长久地注视着内马尔,莫名觉得那明晃晃的笑意太过于扎眼。他再要了一杯酒。

   

“喂,我说,别拿那种瘆人的眼光看我。”内马尔捏着玻璃杯在皮克的蓝眼睛前晃了一圈。

   

皮克没收掉最后一点笑意。他空洞地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一双蓝眼睛没有聚焦,里面盛满了情绪复杂。

   

“怎么,你也喜欢上玩欲言又止的把戏么?”内马尔看着他神色古怪的朋友,挑起半边眉毛。

   

皮克又深又长地看了内马尔一眼,或者说,他看向他的身后。紧接着他别过脸,眉眼都潜进阴翳里,桑子色的灯光往胡茬裹住的下颚滑来滑去,仿佛一条怎么抓也抓不住的泥鳅。而此刻一声似有非有的叹息,从黑暗里、轻巧,又沉重地落下来。

   

“你今天似乎玩的太开心了。”加泰人酝酿很久,可却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是,我确实玩得很开心。太久不见了,我很想你们。”内马尔不明白他的朋友要表达些什么,只能诚恳地答到。

   

“里奥,”皮克从阴翳里挪出半只眼,声音纠结又颤抖。终于,终于他说出了这个名字,短短的音节似乎用尽了他积攒半生的气力,以致于他的神情看上去虚弱又痛苦,“你就不想问问么,你今天没有看到他。”

   

内马尔有些不明就里,也不懂为什么他的朋友情绪如此激动,他安抚性地拍了拍皮克的弓下去的背,低声:“没关系的,杰瑞。我知道,里奥要忙你们队内聚餐的事。他现在已经是你们的第一队长啦,不是么。”

   

皮克的心被这样轻松熟稔、不负一点责任的口气狠狠剜了一下。他再说不出半句话,只能用手捏住玻璃杯,在柜台上吱吱咕咕地划擦着,声音尖锐刺耳。

   

内马尔按住玻璃杯,冲他喊:“喂,别这样,杰瑞。这声音太折磨人了。”

   

“你也是,内。你也太折磨人了。”皮克顿了顿,似乎咀嚼着世间第一颗青梅,酸涩的说不出话来,“而且你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似的。这太折磨人了。”

   

“抱歉,杰瑞。”内马尔耸了耸肩。他有些茫然无措。

   

“啊…可真是的——我忘记你什么都不知道了。”皮克将脑袋从肘弯里探出来,伸长嗓子怪叫道,“内——折磨人心的小坏蛋,一无所知的大傻瓜——好啦,怪我说多了,你别费脑筋去想,想通也白搭,一切都太晚了。” 

    

皮克喊着,站起身来,声音似乎因距离的拉长而零零散散,缥缈虚幻。

       

   

内马尔盯着朋友离开的方向瞧了一会儿,继而将头扭转回来。浑沌的灯辉往他鼻翼上跳、眉毛上涌、同他的睫毛缠绵。

   

上一回,他并没有提出私下同皮克聚聚,也没有机会知道朋友心里奇奇怪怪的心事。而这次他误打误撞地、看到庞大的冰山露出小小的诱惑的一角。

   

内马尔皱了皱绿眼睛,试图回忆起皮克口中那些支离破碎的单词。“自己的造访…里奥的缺席…折磨人的…一无所知的…太晚了……”。这些不成逻辑的东西有什么联系么?内马尔想不清楚。而他唯一清楚的是,而那个被突兀提出来的名字,不可避免地,再一次占据了他心里的绝大部分位置。

  

   

里奥。

    

里奥·梅西。

   

   

在过去的七年里,填满他的内心的,除却足球,家人,或许这个名字值得一提。

   

内马尔从不欺瞒自己,他确信他对梅西有难以概括的情感。他不敢草率地将它称作为爱,即便是,可那仅仅是爱罢了。情爱,在他尚未退役的生涯中永远要为事业让位。况且他以为那只不过是人人年少时不可避免的莫名其妙的情感罢了,迟早,迟早它会湮没在时间的河流里。

   

所以他离开他了。没什么好解释的。

   

而现在这个名字又回到它阔别已经的、内马尔的内心里。太奇怪了,今晚的一切。但无疑它和梅西有关,和自己有关。和他们有关。他们。这太讽刺了,内马尔从没有想到他们的名字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并在一起。他原以为等他功成名就、荣誉满身的时候,世人会将他们的名字捆在一起,他情愿以那样的方式,在足坛历史上、永久地和他比肩而立。

   

而现在的情况显然发生了巨变。朋友嘴中那些神秘的单词——他发现了端倪。

   

一定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上一回他不曾触碰到过的事情与真相,正慢慢探出头角。

   

       

玻璃杯仍折射着顶漂亮的光,无声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3.

   

这一次醒来已经是俄罗斯世界杯期间了。今天早晨,手机屏上显出六月三十日的字样。

   

他又经历了一次那个平淡的夏窗——如果以上一个夏窗作为对比的话,它确实平淡得多。

    

唯一值得作为谈资的老队友拉基蒂奇的转会风波。果真巴黎对巴塞罗那的球员情有独钟么?他忍不住自嘲地想。而经纪人警告他不要对此向媒体作出什么不负责任的说法,“让我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个夏窗吧。”电话那头恳求道。

   

因此,当记者截住他、并谈论起那个敏感的话题时,他本应该巧妙地回避过去。本应该。

   

   

“我觉得伊万不会来到巴黎。” 内马尔笑着,飞快地掠了掠鼻子,仿佛那里有只小飞虫还是什么的。

   

“那您希望他来到巴黎吗?”记者穷追不舍。

   

此时有数个标准无缺的模板从脑子里蹦出来,而内马尔的绿眼睛溜过一圈,依旧笑的很平静:“不希望。拉基蒂奇是一个出色的球员,巴萨十分需要他,他不应该离开那里。”内马尔说着,一面觉得自己像是言辞辛辣的评论家、将自己讽刺的体无完肤,一面又想起经纪人气的乌青的脸,忍不住笑的更为肆意了些。

   

“好…好的,谢谢您。祝您在新赛季取得成就。”记者反应不过来,答的磕磕巴巴。

   

“我也提前祝贺你——即将得到一笔可观的封口费。”内马尔觉得心情极为畅快,充满报复性地畅快。

  

奇怪,报复谁呢?我自己么?我自己么。

    

     

   

内马尔推开窗子时,独属二十四层楼高度的空气打着旋儿地往他脸颊上扑,冷飕飕的。内马尔皱着眼——南美洲亚马逊平原里大片热带雨林一样的绿眼睛,正映出俄罗斯光溜溜的冷青色天空,一缕云丝儿也没有,一只平展翅翼的鸟也没有。仿佛什么都抓不住的没有。

      

内马尔迟疑了一下,忍不住哈出一团气,没有显白,他撇了撇嘴。显然,这是六月,即便是在高纬度地区,天气也没有冷到那个程度。他专注地注视着透明的气雾融入透明的空气中——他得承认他什么也没看见。

     

与此同时,他默算着日子。时间这种虚无的东西,总得以真实而鲜活的事件作为代号。有些日子像是一道干涩透明的水痕,就要被翌日贪食的朝阳所噬,而于你,只记得它曾模模糊糊地存在生命的长轴线上罢了;有而些日子,却像是被死死按下了循环键,抓着缝隙,趁着空当,一遍遍地,一遍遍地,在眼前,在脑中,在心里重映,你躲不开它。

  

六月三十日。六月三十日属于后者。

  

他万分清楚这一天发生了什么,在这一天,胜利之神没有再次眷顾阿根廷,同样的,没有再次眷顾三十一岁的梅西。

   

他再次呼出一口气,转身离开窗前。不难想象,那一缕气雾,飘飘悠悠地,或升入高远的天穹,或坠入烟烘烘的城市;或招呼着聚拢,束成一股风,抑或恣意地四散,永久地与空气合流。自始至终,它们都那么地、随心所欲,漫不经心。令人艳羡的、随心所欲,漫不经心。

   

至少他艳羡着,以及那个人也是。

  

     

“叮——”

   

电梯门开的艰涩又缓慢,仿佛是硬生生撕扯出了一道通往外界的口子。内马尔仍记得酒店宽绰的大厅铺的是大理石地板,踩起来会发出咀嚼冰块一样的声音,而缭乱的旋转门上镀的镜子总是折射着绚丽的光。

  

这里的一切让他想起才过去的夏天,遥远,又不遥远。真切,又不真切。

   

内马尔慢慢地走着,时而顿下步子,仰看天空,刺眼的白色光线直逼强涌,惹的眼睛刺痛。可他仍长久地看着,忽然他想起了什么。这真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奇异想法。他终于埋下头,自嘲地笑到。突然他又僵住上扬的嘴角,突然他加快步伐,突然他飞奔在街头。

   

      

喀山。

  

内马尔自己都讶异于能够准确地记住这个陌生国度的地名,他和他,他们,曾先后跌落在这个地方。真是一个讽刺的巧合。内马尔坐在飞机上,摆弄着手中光洁的机票,想。

   

鬼使神差的,他搭上这班飞机;鬼使神差的,他决心一定要去见一个人,弄清一个疑问——其实世间哪有鬼使神差的事呢,从来都是自己心底那个不敢直面的念头在作祟,却将一切都归咎于虚无的事物。人们劝慰自己,鬼使神差。

    

头等舱的座椅绝对舒适,可内马尔坐得生硬挺直。他能清楚地感觉血流的速度加快,甚至明了它们的循环路径。他的指尖开始不住地颤抖,僵麻感一圈圈地漾开来。内马尔用力握了握手,没有知觉,和陌生感。

   

他太紧张了,紧张到手指抽搐。比登上欧冠决赛赛场还要紧张,比吻他的第一个小女友还要紧张。而他认为他接下来所要做的,不失为一件疯狂的事,并的确值得如此紧张。

   

内马尔迫使自己去关注别的东西,比如舷窗外的一小块天空的颜色变幻——先是冷水的颜色,逐渐烧起飞金与流彩,烟霞一直从穹边延烧过来,最后回归为暗沉的冷水的颜色。绚烂的短暂值得让人唏嘘,可从头到尾都未激起过半点涟漪的呢?那又算什么?

   

那又算什么?

   

他弓起僵硬的背,自卫式地将自己塞进柔软靠背里。不可避免的,这逼迫他想起了自己那长达数年而又诡异无比的感情。他一直以为它们只是生命中一道无可厚非的湿漉漉的水痕,并且早已在上一个夏天蒸发得无影无踪。可现在仿佛有人把他的脑袋摁着,冲他叫嚣:“不是的,不是的。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飞机比预计落地晚,以至于他再一次关心起天空的变化。相较于烟烘烘,亮嚷嚷的城市,天空无疑沉默地多,并一直诚实地反映着时间的流走。内马尔几近焦躁地留意着夜色深深浅浅的变化,他明确自己得去见他一面,并且好容易鼓足勇气,而现在内马尔害怕自己要错过了,第二次错过。

       

  

还不算太晚。

   

内马尔在尚还涌动的人流中反方向移动着,格格不入。

   

喀山中央体育场里充斥着赛后的气味,彩色碎纸屑的味道,铝制啤酒罐的味道,四散灰尘的味道,刺眼光线的味道,胜利的一切和失败的一切混杂在一起的味道。椭圆形的绿茵场的一侧,昏暗深长的球员通道静静地坐落着,像是耐心蛰伏的野兽,冲他张开了嘴,把握十足地等他飞蛾扑火。

    

而他就这么走过去,自从他不受控制地搭上那班飞机开始,一切都不受控制起来。也许更早,一直可以追溯到最初的最初,2011年12月18日。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一切都变得不受控制起来。

  

   

球员通道的阴影渐渐垂落下来,将他往昏暗的深渊里拖去。侧壁上大幅的彩色海报上,梅西苍白色的面孔被放大数十倍。内马尔被引住了神,他不由得长久地、专注地打量起这张表情肃穆的脸庞。那双高傲的眉骨压的很低,仿佛刻意将眼睛护在深眼窝里,不受什么伤害似的。内马尔不经意地触碰到这一道居高临下的目光,不禁哆嗦起肩膀来——他头次发现这道目光竟随随便便就可以洞穿他心脏的能力,并为之感到惊惧。

   

他迅速地埋下颈,闷头走了几步,然后他停下来。最后一个岔道已横在眼前,像是早早等着他似的。岔道的一边,乱糟糟的法语歌地震颤着晦暗的空气和尘埃,他听到又获新生的狂欢。另一边,他则听到最无尽的深渊。

   

只要他愿意后退一步,或者转个弯,只要他撒腿跑掉,那道岔口就永远等不到他。而他略略迟疑,就决然向深渊里坠去,永远地坠去。

  

内马尔一生面临过很多抉择,有些重要,有些不重要,有些他做错了,有些他做对了。后来他追忆往事,却始终难以对这个抉择作出定义。

   

      

内马尔的手在空气中拨弄着,仿佛有一把虚无的门把可以拧开。他对着那扇门,却敲击不下去,仿佛它是什么脆弱的易碎品。

   

齿孔艰涩地转过一轴半,仿佛迟钝漠然的生锈金属。惨白强光倾泻而出,刺的他裸露在外的皮肤生疼。他觉得自己像未穿衣服的人,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众人眼前,连同那些他拼命掩饰的秘密和私想。

   

身着蓝白衫的人陆陆续续地走出,他们表情大多相似。表情相似的人有的向他点点头,有的则选择无视。他们显然匀不出半点气力去过问巴西人的莫名到访。梅西照例走在最后,苍白色的脸庞和惨白灯光融汇处界限不明。

   

内马尔觉得有些眼熟,他仿佛在哪瞧见过。他想了那张大幅海报,想起了那道目光。而现在那道目光向他看过来——

  

   

内马尔骤然屏住呼吸。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和冒失,仅仅是,仅仅是因为一个有失理智的念头、因为后卫几句含混的话语,以及自己一厢情愿的谈不上感情的感情,他就选择在这个最不恰当的时间点来到这里、逼迫落败的梅西和尚还光鲜的自己对峙,他将一切荒唐付于实践。内马尔对自己的残忍做法的歉意、和永无法赎罪的沉重感死死压迫在他的心脏上,他感觉身体站在崖尖,摇摇欲坠,而他的退路,早在那个岔口就被斩断了。

   

     

梅西就这么站在他的面前。两个月来日夜困扰他的问题的答案就这么站在他面前。内马尔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挪动,他不由自主地向答案倾斜过去,尽管答案本身比问题更要扑朔迷离。

   

“我很惊奇在这里看到你,内。”缀着细疏绒毛的眉骨投射下厚重的阴影,被裹住的那双眼睛里急促地闪过些什么。梅西不掩饰他的惊讶,或许因为这是最为安全的情绪。

    

可别指望内马尔能察觉出什么。

   

“啊…我…我是顺道来看看比赛的…你还好吗,里奥?”内马尔已然忘记了他喀山之行的目的,或者说他不敢记起来。因此他只能这样支支吾吾地组织起漏洞百出的话,他低着头,仿佛在研究梅西的发旋,又仿佛盯着自己的鞋面。

   

“内,原来你只是想说这个么。我要说的是,同情的话我今天听到太多了。”梅西眼睛里骤然黯下一层光辉,他的手痉挛一般一下紧扣在一起,一下又松开,声音突然压的低沉又不耐。

     

“里奥,我想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过几天我也会在这里被淘汰的,有什么资格来同情你呢。”内马尔有些局促地说着,试图咧嘴挤个弧度出来,他瞬间觉得自己仿佛是严肃哑剧中混进的粗俗笑话。

   

梅西眼睛张的大些,精准蛮横地捕捉到那道飘游的眼神。他忽而扯动了唇纹干裂的嘴角,笑容像手艺生涩的粉刷匠硬生生糊上去的:“不得不说你安慰人的技巧真是拙劣啊,内。”

   

梅西摇了摇头,准备继续跟上队友的步伐。

   

  

“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赢,所以没必要说这样的话,内。我希望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无论是大力神杯还是别的什么,永远如此。”他经过内马尔的时候忽然这么说道,声音微弱难闻。

   

内马尔正为自己的口不择言而懊恼,他不懂为什么一见到他舌头就打了结。而此时这句话就这么乘着空气轻飘飘地落进耳朵里,彻底将他的脑子变成一团浆糊。

   

      

“我希望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去年梅西也这么对他说过,在休息室里,当着所有队友们的面。

   

当时他的耳朵里充斥着来自遥远巴黎的山呼海啸的呐喊声,腾不出空装下这几个平淡无奇的词汇,何况他觉得这仅仅是漂亮的场面话罢了。因此他笑着将梅西揽过来,拍拍他的肩背:“多谢,兄弟。”

  

  

而今天,在空旷寂寥的球员通道里,在没有镜头注视的阴翳中,在不需任何客套的场合下,他郑重地向他重申了这句话。

   

回忆剧烈地在脑中伸张收缩着,而梅西已然融进了蓝白色的队伍里。内马尔的腿颤着,像是被抽去筋骨,躯体无声地沿着墙壁滑下来,那句真诚恳切的话被温柔浸透,仿佛怎么拧也拧不干净的厚毛巾,又如同上帝落下宽恕的手掌,神圣地覆在他的额颅上。

   

这句话潜藏着些什么?

   

他的眉毛紧皱再舒展,再紧皱,仿佛抽搐的样子。

   

以及此前的一切呢,都潜藏着什么?

        

   

内马尔感觉自己的脑子在超负荷地飞快运转,他意识到一个荒诞的答案正从心底抽出枝蔓,撑的他胸口发胀。里奥,他亦会对我有别样的感情么?他为拥有这个想法而震惊而惶惑,紧接着袭上后知后觉的惊喜和忐忑。

   

在独自一人踩在没有尽头的单行道上的岁月里,会是有一个人也正从弥漫着浓雾的另一头向他努力地走来么?

        

       

   

-

在这些回溯的时间里,内马尔意识到他此前遗落了一些事。有关他,有关里奥,很重要的事。

    

   

    

     

TBC

     

很简单的双向暗恋故事。

lof的排版使我头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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